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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仁为任,死而后已──范仲淹评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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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嗟夫,予尝求古仁人之心,或异二者之为,何哉?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,是进亦忧,退亦忧,然则何时而乐耶?其必曰: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乎!噫,微斯人,吾谁与归。”
  我读范文正公的《岳阳楼记》,每到此处,未尝不掩卷叹息,恨范公不生今世,无缘一见,但也庆幸其未生今世,不必为诸多徒具其表,阿谀谄媚,尸位素餐之辈痛心疾首。自古至今,以‘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’自诩的官吏多如牛毛,真正身体力行的却少之又少,究其根本,全在私、利二字。唯无私忘我之人,能为国为民,不嗔不惧;唯重义轻利之人,能襟怀坦荡,无怨无悔。中华不乏仁人志士,然而有机会参政的却不多。即使幸而执政,犹能做到为庙堂之宰则功在社稷,为郡县之官则造福一方,为边防之将则保境安民,且无论富贵、贫贱、毁誉、欢戚,始终不为所动,真正以拯济天下、造福苍生为己任的,不啻凤毛麟角。范仲淹一生所为,实堪千载以降,为官者之典范。
  范仲淹,祖籍苏州,生于徐州。两岁时,父亲范墉逝世,范母谢氏贫而无依,改嫁长山朱家,取名朱说。范仲淹自幼喜欢读书,朱家虽是长山富户,但他为勉励自己刻苦读书,二十一岁起独自来到长白山醴泉寺。他伴灯苦读,通宵达旦,常常要僧人们都起床了,才和衣而卧。他生活艰苦,每天只煮一锅稠粥,待凉了划成四块,早晚各取两块,拌着韭菜末和盐下饭。母亲心疼儿子,多次劝他回家,范仲淹却对清苦的生活毫不介意,依旧攻读不已。范仲淹看不惯朱家兄弟奢侈,无所事事,多次规劝。一次,朱家兄弟实在听得不耐烦了,脱口说道:“我们花的是朱家的钱,关你何事?”范仲淹听出话中有话,找人追问。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。他深受刺激,决心脱离朱家独立生活,于是,不顾母亲和朱家的阻拦,流着泪辞别母亲,前往南京求学。
  南京(今河南商丘)应天府书院,是宋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,汇聚了各地才俊。学院免费就学,有名师以请教,有良友相切磋,还有大量书籍以供阅览。范仲淹背井离乡,这里简直是他梦寐难求的栖身之所。入学后,范仲淹昼夜不停苦读,五年未解衣就枕,疲乏到了极点,就用凉水浇脸。他生活拮据,每日靠喝粥度日,有时甚至一天只能喝上一顿。南京留守之子是范仲淹的同窗好友,由于不堪目睹范仲淹的境遇,与家父言之,给范仲淹送来许多饭菜。几天后,食物放坏了,范仲淹未尝一口。同窗问他,范仲淹道:“感激你的厚意,只是我已习惯于粗茶淡饭,如果现在就享受丰盛的饭菜,以后还能吃得下粥吗?”
  真宗大中祥符七年,皇帝幸临南京,举城轰动,人们争先恐后地去看皇帝,惟独范仲淹闭门不出。有人叫他:“千载难逢的机会,千万不要错过!”范仲淹随口应道:“将来再见也不晚。”便头也不抬地继续读书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次年会试,范仲淹一举中第,果然在殿试中见到了真宗皇帝,任为广德军的司理参军。到任后,他把母亲接来,赡养事奉。又二年,调任集庆军节度推官,恢复范姓,改名仲淹,字希文。
  寄人篱下的境遇,困苦的少年生活,培养了范仲淹坚韧不拔的性格,加之卓而不凡的志向,学而不厌的刻苦精神,让范仲淹日后得以平步青云,造福天下。其实,何止范仲淹,“珠玉买歌笑,糟糠养贤才”的事情,历史上屡见不鲜。宋代不分门第,都有接受教育的机会,科举时也基本属于公平竞争,所以,尽管官宦子弟在生活、教育等外在条件具有明显优势,但能脱颖而出,有所作为的,却往往是寒门或没落贵族的子弟。共同的机会摆在眼前,穷人的努力永远超过富人。富人尚有退路,而寒门子弟生活窘迫,争求改变现状的心志更为高远。且布衣寒士生在民间,洞察民情,曾经贫贱磨难,所以更能关注民生。孔子曾说“我少也贱,故多能!”生活贫困,反能迫人掌握更多的技能;困苦挫折,往往是成功的动力。
  国家好比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,时间长了会有部件坏掉;要保证机器运转正常,最好的办法就是更换坏掉的零件。科举制度所起的作用正相当于给机器换零件,延续机器的寿命。寒门士人源源而入,给国家增添了活力,搭建了与人民沟通的桥梁,延续着国家的寿命。科举是柄双刃剑,用好了,可以保证人才源源而入,使国家欣欣向荣,兴旺发达,用不好,就成为舞弊钻营者的舞台,使国家万马齐喑,死气沉沉。科举的弊端是应该必须改革,但其广招天下才源,自新自救的初衷是正确的。现代借鉴西式教育,完全抛弃科举制度,却也导致当前选才僵化,政府日益丧失活力,官员愈发专横奢侈,如此局面,实应痛定思痛。
  范仲淹入仕最初十余年,一直任地方小官。但每经一任,必兢兢业业,造福一方。真宗天禧五年,范仲淹到泰州任西溪镇盐仓监官。他看到泰州及附近州县,因唐时所建捍海堤年久失修,每年秋季海潮泛滥,灾情十分严重。老百姓无以为生,四方逃难。范仲淹越职向上级张纶反映,请求修复捍海堤。宋仁宗天圣二年,张纶奏请朝廷,命仲淹主持修堤。修堤自始至终非议不断,范母又在半途忽然过世,范仲淹除忧还乡,张纶继而督修,前后历时四年,终于修好了长达一百五十里的捍海堤。潮害根除后,二千六百馀户逃亡的灾民重返家园,原本荒芜的土地,又长满了庄稼。当地人民为了纪念范仲淹和张纶的功绩,为他们修建生祠,将捍海堤取名为范公堤,灾区中心兴化人往往以范为姓。
  母丧期间,应天知府晏殊,将范仲淹召至寘府学。范仲淹上书请求“择郡守,举县令,斥游惰,去冗僭,慎选举,抚将帅”,共万余言。守丧期满,因修堤有功,经晏殊引见,范仲淹入朝为秘阁校理。范仲淹泛通《六经》,擅长《易经》,有学子来请教,他执经讲解,从不知疲倦。贫困子弟来求学,范仲淹便用自己的俸禄为其提供衣食住宿。范仲淹每次论及天下事,奋不顾身,京城士大夫在其影响下,开始崇尚风骨气节。
  是时刘太后独揽大权,以仁宗为傀儡,范仲淹大胆上书,奏请太后还政,书略曰“太后主政,日月持久。今皇帝春秋已盛,睿哲明圣……不如退居后宫,安享晚年,将大权归还真主,必受天下景仰!”有人劝其收敛锋芒,范仲淹道:“尸位素餐,非我敢为,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。”不久,范仲淹又上书指责宫廷滥兴土木,并再次请求太后还政于帝。终于触怒太后而被贬。友人们一直把他送到都门外,赞道:“此行极光。”
  刘太后病故,范仲淹重被召回朝廷任谏官。明道二年,京东、江淮一带大旱兼蝗灾,范仲淹奏请立即赈灾,仁宗不理,奢华如常。范仲淹直言质问仁宗道:“宫中半日不食何如?今黎民终日无食,朝不保夕,岂能置之不理?”仁宗被问的哑口无言,只好委派范仲淹去江淮一带安抚灾民,范仲淹每到一地就开仓赈济,并且免除灾区的部分赋税。为劝戒皇室,他把饥民吃的野草带回来献给仁宗,并请他转给嫔妃贵戚们看,让他们知道老百姓生活之贫寒窘迫,希望皇族居安思危,警绝放纵奢侈。
  某日郭皇后与尚皇妃争风吃醋,在仁宗面前扭打,仁宗劝架竟被皇后误伤,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,仁宗大怒,决意废后。原来,立郭氏为后是先太后的意思,仁宗并不喜欢她,太后死后,已日渐疏远,出现这样的意外事件,更给了他借题发挥之机。仁宗指着颈上的爪痕给执政近臣看,丞相吕夷简等乘机道:“皇后九年无子。应该废除。”仁宗故作犹豫,要近臣再议。范仲淹却极力反对,称:“宜早息此议,不可闻于外。”又指斥吕夷简等道:“人臣于帝后,犹子事父母。父母不和,固宜谏止,奈何顺父出母!”范仲淹固执己见,触怒了仁宗,他不但废掉了皇后,也把反对废后的范仲淹等人贬出了朝廷。友人再次送范仲淹出城,安慰道:“此行愈光。”。
  范仲淹贬知睦州,修葺东汉高士严子陵之祠堂,写下了著名的《严先生祠堂记》,借歌颂严子陵的高风亮节,光武的大度开明,表达对现世的感喟,及对仁宗的失望与期盼。半年后,范仲淹调任苏州知府。当时苏州闹大水,民田不能耕种,仲淹提出疏浚五河,导太湖水入海的计划,他招募闲散人员,亲自督导,疏通了淤塞的河道,将积水导入大海。太湖水道的疏通,对保障太湖周围的苏、常、湖、秀四州农业生产起了重要作用。范仲淹在苏州买一块地,请阴阳先生来看风水,先生巡视后,贺道:“这是块贵地,在这里建宅,今后您家定然公卿相继不绝。”范仲淹笑道:“我家独占贵地,不如让出建学,士人都来这里求学,公卿将相不是更多吗?”于是,范仲淹在这里建起郡学,亲自聘请学识渊博的人任教,学堂越办越好,名冠东南。
  由于范仲淹政绩斐然,又被召回京师,还朝后,他言事愈切,每每触伤权贵,宰相吕夷简暗自使人对他说:“侍臣不应逞口舌之利。”仲淹道:“谏止朝政缺失正是侍臣的职责。”吕夷简知范仲淹终究不能为己所用,便将他任为开封府尹,明里委以重任,其实想以繁忙公事绑住其手脚,让他无暇批评朝政。更希望有机会抓住他的错漏,彻底打倒。不料,范仲淹上任后,整饬官僚,剔除弊政,一个多月,便使号称繁剧的开封府肃然称治。当时城中流传着一首歌谣“朝廷无忧有范君,京师无事有希文。”
  吕夷简为相,仕进者大多出其门下。仲淹上言:“任命官员,人主应该知道迟速升降的顺序,不应完全委托宰相。”又上《百官图》,指图道:“如此为序迁,如此为擢升,如此则公,如此则私,不可不察。”又道:“汉成帝信张禹,不疑舅家,故有王莽之乱。臣恐今日朝廷亦有张禹坏陛下家法,不可不早辨。”吕夷简大怒,称范仲淹越职言事,荐引朋党,离间君臣。范仲淹与其交章对析,言词激烈,仁宗不悦。吕夷简党羽乘机诬蔑范仲淹交结朋党,不可姑息,应榜于朝堂,警戒百官,不当越职言事,仁宗听信谗言再次将范仲淹贬出。
  这一次被贬,朝廷严整朋党,牵连甚广,士大夫为免非议,兼畏吕夷简,很少有人敢来送行。只有李纮、王质二人,载酒相送,李纮安慰道:“此行尤光。”几起几落的范仲淹大笑道:“仲淹前后已是三光了。”有人问李纮:“不怕受牵连吗?”答道:“希文贤者,得为朋党,幸矣!”尹洙、欧阳修、苏舜钦等人不避危险,纷纷上书保柬。尹洙称与范仲淹义兼师友,愿同被贬。欧阳修亦上书右柬司高若讷,称:“仲淹平生刚正,通古今,班行中无与比者。汝出入朝中称谏官,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。”苏舜钦上书道:“大臣持禄而不及谏,小臣畏罪而不敢言,下情不得上通,此患之大者。赏之使谏,尚恐不言;罪其敢言,孰肯献纳!若诏榜未削,欺罔成风,则不惟堂下远于千里,窃恐指鹿为马之事复见于今朝矣。”
  德不孤,必有邻,范仲淹直道而行,百折不挠,固然可钦可佩,而没有李纮、尹洙、欧阳修、苏舜钦等一批古道热肠,仗义执言的知交同道,忠直耿介的他亦无法独存朝中。北宋重文轻武,为人诟病,但儒道的昌盛,教育的普及,确也造就了大批品格高洁,才能卓绝的栋梁之材。范仲淹之前有赵普、吕端、吕蒙正、王旦、寇准、张咏、王曾;同时代的有欧阳修、韩琦、富弼、包拯;之后有王安石、司马光、苏轼;虽然王钦若、丁谓、夏竦之类包藏祸心,挟私自用之徒也常能兴风作浪,但因为正直之人始终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,奸党虽有短期得势之机,却无长期横行之患,“正邪”双方你唱罢,我登场,谁也不能彻底打倒谁,宋朝在斗争的平衡中平稳发展着。这样的大环境,给范仲淹之类能力超强,但也过分耿直的人提供了舞台,出可为民造福,入可为君分忧,外有喁喁企盼之民,内有拳拳知心之友。纵然居无定所,饱偿艰辛,但人民的信任,朋友的支持,不断给予范仲淹精神力量,令他壮志萦怀,终不磨灭。联想现今许多人走茶凉,落井下石的卑劣,不免发出今不如古的感慨了。
  仁宗宝元元年,西北边境峥嵘突起,原本臣属大宋的党项族首领李元昊自称皇帝,建国号夏,大举东侵。当时的宋朝已三十多年没有战事,边防不修,兵甲不备,将帅平庸,更换频繁,纪律松散,士卒疏于战阵,面对来势汹汹的西夏大军,屡战屡败,不断向朝廷告急。朝廷上下同样措手不及,有主攻,有主守,吵成一团,宋仁宗也举棋不定。危难关头,仁宗想起范仲淹,吕夷简眼见国难当头,也力主重用范仲淹。入朝后,仁宗晓谕范仲淹与吕夷简捐弃前嫌,仲淹顿首道:“臣向来所论皆国事,于夷简何憾也!”于是,恢复范仲淹天章阁待制之职,进龙图阁直学士。同时,命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,范仲淹、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,范仲淹主营鄜延路。
  范仲俺已年过半百,但报国的热忱不减当年。来到延州时,眼见到处是断壁残垣,焚烧废墟,百姓死的死,逃的逃,留下的也饥寒交迫,无家可归,范仲淹心潮难平,挥笔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《渔家傲》:

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,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浊酒一杯家万里,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,人不寐,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
  他立誓要趋夷保边,让百姓安居乐业。数日间,范仲俺视察地形边备,听取守边将士意见,认真分析敌我双方长短,废寝忘食地制定战策。他上书朝廷称:“西夏境内山川险恶,易守难攻,兴兵深入,运输不便,还容易陷入敌人埋伏,不宜采取攻势。夏国经济薄弱,粮食不足,生活用品悉由宋出,若坚壁清野,修固边城,封锁经济,同时精练士卒,待夏军进攻时,扼险坚守,挫其锋芒。夏军久战无功,财力枯竭,必军心涣散,到时则不战而胜。”范仲俺结合双方实际,提出了一整套以防守为主的御夏方针。却被不少人认为是怯懦的表现,与范仲俺交情很深的韩琦亦然,他向朝廷提出:“宋拥军二十万,却只守界濠,怯弱之甚,自古未有,长此以往,士气尽丧。况兴师以来耗资甚巨,再若拖延,则财力不济,故应集中兵力攻打西夏,速战速决。”仁宗急于求成,采用了韩琦的主张,命韩琦和范仲俺同时出击。范仲俺连上三表反对而不得。便请求留下鄜延一路作为将来招纳西夏之用,宋仁宗勉强答应了。
  庆历元年,夏竦派尹洙去延州,说服范仲俺出兵,范仲俺仍执意不肯。尹洙叹息道:“公不如韩公矣,韩公曾道:‘大凡用兵,当置胜败于度处’。”范仲俺反驳道:“大军一动,关系千万人性命,竟可置胜负于度外吗?”夏辣、韩琦等见劝不动范仲俺,便各自出兵。结果韩琦部败于水川,夏辣部于定川砦惨败。主攻方针失利,迫使仁宗改而采纳了范仲俺以守为攻的战略。范仲淹因时导势,修城筑寨,加强防御,使各城寨建立了联系;淘汰怯懦无能的将校,以有才干的人代替,又淘汰老弱,选择一万八千名身强体壮的士兵,分成六部,每个将领统率一部,分别予以训练,改变了过去兵将不相识状况,临战时根据敌军多寡,调遣他们轮流出阵抗敌;积极召募士兵,淘汰大批内地调来的久戌思乡,斗志不高的禁军,从本地召募熟悉山川道路,强悍敢战的士兵,这些士兵保家情切,斗志旺盛。军事的改革,士兵的精练,提高了军队的战斗力;范仲俺率身垂范,将士没喝水他从不说渴,将士没吃饭他从不叫饿,朝廷赏赐给他的金帛都分发给将士。赏罚分明,奖励勇猛杀敌的士兵,提拔重用立功的将领,对克扣军饷的不法之徒皆当众斩首,毫不留情。几年间,经济恢复,军力加强,西夏再不敢贸然进犯。相戒道:“无以延州为意,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,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!”大范,即原延州统帅范雍。
  范仲俺的主张又相继推行到沿边各路,宋军整体防守能力大大加强。范仲淹重视人才的培养,从行伍之间选拔提携了狄青、种世衡、滕宗谅等许多有勇有谋的将领,训练出一批强悍敢战的士兵,直到北宋末年,这支军队仍是宋朝的一支劲旅。其中狄青颇有传奇色彩,他幼年为奴,投军为卒,每次临敌,披头散发,面戴铜具,出入敌阵,所向披靡。范仲淹待之甚厚。曾送狄青一部《左氏春秋》,勉励道:“将不知古今,匹夫勇耳。”狄青此后遍读兵书史册,终成一代名将。
  范仲淹还重视团结边境少数民族。元昊造反时,当地羌族尝为向导。宋军进驻后,则观望以待。范仲淹一面割断羌人与西夏的联系,一面犒赏诸羌。酋长来见,范仲俺就屏退卫兵,亲自接入内室,推心置腹相谈,约定彼此和平相处。为弥补羌人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害,范仲淹拨给他们空地,发放粮食、农具等,帮助他们恢复生产。诸羌感激涕零,心悦诚服,纷纷归附宋朝,担任向导,出兵助战,羌人视范仲淹为父,亲切的称他为“龙图老子”。
  在范仲淹等人的努力下,宋朝扭转了被动挨打的局面,战略掌握主动,交锋中屡屡克敌致胜。边境上流传着一首歌谣:“军中有一韩(琦),西贼闻之心胆寒,军中有一范(仲俺),西贼闻之惊破胆。”时间久了,西夏由于长期用兵,境内物资奇缺,物价飞涨,百姓怨声载道,再也无力战争,范仲淹早先的预见一一得以证实。双方于庆历三年开始议和,庆历四年正式达成和议。宋、夏恢复和平,西北局势转危为安。
  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范仲淹镇守西陲数年,所作所为,不出最初斟定的战略部署。他以守为攻,靠消耗战拖跨对手,堪称有宋一代少有的军事奇才。纵观他治边御敌之策,任贤才,亲士卒,柔远人,出自孔孟之义,慎战,军争,明赏罚,取自孙子之谋,似无超卓过人之处,然而兵法经义熟烂于胸,信手拈来,妙到毫颠,无不张显其卓越不凡之能。世人以为宋朝军力虚弱是文人带兵所致,却不尽然。自古文人知兵的很多,武将不会用兵的也不少,统兵用文臣还是武将不是重点,所用将领的军事才能,朝廷信任支持的程度才是关键。宋朝文人带兵引人诟病,主要因为带兵的文人不是不学无术,就是纸上谈兵,根本不堪大用。若所用都是范仲淹这样的文臣,未必不如武将。范仲淹爱惜民生,先之劳之,不拘一格,选拔将才,赏罚分明,亲近士兵,安抚诸羌,改革军制,实践了儒家仁者无敌的理想,也几乎达到了兵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至高境界。若坚持范仲淹治边方略,推而广之,边防必固若金汤,岂会有日后的“靖康之耻”。可惜,宋朝的统治者们只在国难当头时才会选择信任,让范仲淹这样的人放手做为。一旦形势转好,为确保皇位,永绝藩镇之患,还是走回“将不知兵,兵不知将,边城不修,兵甲不备”的老路,即使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。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,后世实应以宋为鉴。
  宋夏局势和缓,范仲淹被调回东京,升任参知政事(副宰相)。当时内则官僚冗余,效率低下,军队不断增加,百姓负担沉重,财政入不敷出,外则辽国、西夏虎视眈眈。内忧外患的压力下,宋仁宗旰衣宵食,三番五次召见范仲淹等人,赐亲笔诏书道:“你们为国尽心,不必顾虑,凡急需改革之事,可尽快提出。”范仲淹一向以天下为己任。早年曾上万言书,出入朝廷数次,也经常上书分析民间利病和朝政得失。如今见仁宗如此支持改革,更感责任重大,不容有失,他对人说:“皇上用我至矣。但事有先后,要改革太平多年积累的弊端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”仁宗却已迫不及待,他叫人打开天章阁,在条案摆好纸笔,督促范仲淹、富弼等人写出改革方案。范仲淹退朝后,认真总结了二十多年来酝酿的改革思想,呈上著名新政纲领《答手诏条陈十事》,书略曰:“明黜陟,抑侥幸,精贡举,择官长,均公田,厚农桑,修武备,减徭役,覃恩信,重命令。”仁宗当时对范仲淹等人信任有加,当即全部采纳,在得到大部分朝臣的赞同后,逐步以诏令形式颁发全国。北宋史上著名的庆历新政由此拉开序幕。
  范仲淹推崇古文,反对当时科举中过分重视字数、声律的做法,认为学习要以掌握经义为主,不能死记硬背。新政开始后,在范仲淹提议下,仁宗下诏命令各州县都开办学校,讲授经义,为国家培养后备人才。
  庆历三年底,范仲淹开始整顿吏治,他选派人员到各处考察官吏。每次得到回报,就翻开花名册把不称职者的名字勾掉。富弼见此情形,不无担心地说:“您一笔勾掉容易,但这一笔之下可要使他一家人痛哭啊!”范仲淹用笔点着贪官的名字愤慨地说:“一家人哭,总比一路人哭要好!”在范仲淹等人的努力下,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吏被除名,有才能的人陆续被提拔到重要岗位,当时朝中杜衍为相,富弼、韩琦、范仲淹在二府,欧阳修等为谏官,暮气沉沉的北宋政权开始有了起色。人们对改革诏令交口称赞,石介等正直的官员则赋诗赞扬新政。范仲淹殚精竭虑,推行新政,日夜所想的是如何兴致太平。可许多官僚贵族想到的只是自身的利益,从新政的第一天起,他们就认为改革规模过大,不可推行。随着新政的深入,尤其是按察官吏政策的实施,严重触动了官僚贵族的特权利益,他们相互勾结,纷纷上书恶意毁谤攻击新政。朋党之论也再次被提出。仁宗略有怀疑,问范仲淹等人:“自古朋党皆小人,君子也有朋党吗?”范仲淹道“臣守边时,见好战者自为党,怯战者亦自为党,在朝廷,邪正之党也是如此。如果朋而为善,对国家又有什么损害呢!”欧阳修针对此事,写了著名的《朋党论》驳斥了那些企图借朋党打击新政的奸佞。这时,宋辽边陲有警,范仲淹、富弼为躲避争执,主动请求出使。不料,他们走后,造谣进谗的人更加肆无忌惮,他们串通宦官不断到宋仁宗面前散布范仲淹私树党羽的谗言。仁宗将信将疑,范仲淹也局促不安,他上表请求解除职务。仁宗想要顺水推舟。大臣章得象道:“仲淹素有虚名,一次请罢即准,恐怕天下人指责皇上轻易罢黜贤臣,不如赐诏不允。若仲淹不久后承上谢表,就是刻意要挟,到时再罢免他就好堵住众人的嘴了。”仁宗听从了这个建议,不久,范仲淹果然上表称谢,仁宗对范仲淹的怀疑更深了。
  曾任西北统帅的夏辣,是个利欲熏心,阴险狡诈的家伙,当年,吕夷简告病退休,他满心以为凭自己的资历,能顺利接替宰相,不料在石介、欧阳修等人的评击下,非但没当上宰相,连枢密使的官也丢了。他怀恨在心,一直伺机报复。他见范仲淹等人逐渐失去了皇帝的信任,让人模仿石介的手迹,伪造出一封石介写给富弼称“要废掉仁宗”的密信,夏辣四处张扬,诬陷改革派阴谋另立皇帝。流言四起,人心惶惶。反对新政的官僚贵族都借机煽风点火。仁宗对这件事未必全信,但见反对革新的势力强大,开始对改革失去信心。庆历五年初,曾经慷慨激昂,励精图治的宋仁宗终于完全退缩,他下诏废弃一切改革措施,解除了范仲淹参知政事的职务,将他贬至邓州,富弼、欧阳修等革新派人士都相继被逐出朝廷。坚持了一年零四个月的庆历新政以失败而告终。
  新政失败了,但留下很多需要今人思考借鉴的地方。一是朋党:欧阳修在《朋党论》中说:“臣谓小人无朋,惟君子则有之。小人所好者,利禄;所贪者,财货。当其同利之时,暂相党引,及其见利而争先,或利尽而交疏,则反相贼害。君子则不然,所守者道义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节。以之修身,则同道而相益;以之事国,则同心而共济;终始如一,此君子之朋也。为人君者,但当退小人之伪朋,用君子之真朋,则天下治矣。”对朋党的认识,可谓入木三分,可惜的是,他说得越入情入理,越会被小人嫉恨,将其归入朋党之列。仁宗既然怀疑朋党,又怎会相信朋党中人的话?通篇至理,却无劝谏之用,也就不足为怪了。君子喻于义,只要不合心中的道义,即据理力争,绝不妥协;范仲淹主持朝政,与小人奸党争执很多,与知交同道的争执同样不少;小人喻与利,只要能满足自己的利益,则可暂搁成见,连成一气;夏辣伪造信件之时,石介已然病故,如此荒谬绝伦的谎言能够得逞,完全是小人党为打击新政,统一口径,狼狈为奸的结果。自古至今,君子的数量从不少于小人,但君子既不喜谄媚,又不善攀拉钻营,与小人抗争多各自为战,虽壮怀激烈,惹人扼腕叹息,但结果却总是小人得势。高位者多有自以为是、好顺恶逆的缺点,想治理好国家,又恼恨忠言,忌贤妒能,害怕失去权力,所以喜欢启用一些阿谀奉承的庸才。人皆有趋利避害,好逸恶劳的天性,总想付出最小的代价,赢取最大的利益,正道不通,则逐渐走上结党营私,唯利是图的邪路。这些人性中的顽结,大概也是君子常遭打压,埋没无闻,小人反能风光一时,志得气满的原因吧。幸好历史是公正的,是黑是白,是正是邪,是君子还是小人,终究会有公论。二是新政失败的原因:很多人认为,庆历新政的失败是党争的延续,其实,朋党、谋逆只是借口。新政整顿吏治等举措,触动了特权阶层的利益,才是它失败的主要原因。经济改革必须与政治改革同步,而要确保政改取得良效,就不可避免的要触动既得利益者的特权,改革者因此承受着很大的压力。宋仁宗受不了这样的压力,最终放弃已颇见成效的新政,北宋终因积重难返,走向灭亡。由此可见,一个真正有魄力的决策者,当认定改革的举措利国利民、针砭时弊时,就一定要坚持到底。今世亦然!既然经济改革初见成效,就必须适时的进行政治改革;要改,且必须坚决彻底的改。治水除淤,要从上游做起;整顿吏治,彻查贪污腐败,同样要顶住一切压力从上层做起。上层清明了,政令畅通了,才能按轻重缓急,顺次解决诸多社会弊端,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。
  范仲淹被贬到邓州后,昔日好友滕宗谅从岳州来信,请他为重新修竣的岳阳楼作记。范仲淹知道滕宗谅性高气傲,被贬后一直郁郁寡欢,为了劝慰这位罕受人言的老友,兼激励所有遭到贬黜的朋友们,他撰写了流传千古的名作《岳阳楼记》。文中以洗炼优美的文字描述了洞庭湖波澜壮阔的景色,并借景抒情,劝勉失意志士不要因自己的不幸遭遇而忧伤,要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,摆脱个人得失,做到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。”范仲淹撰文本意是委婉地劝勉老友,不想传到后世,已成为范仲淹的人生概括。因为,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恰是范仲淹一生最精真的写照。
  邓州任满,百姓舍不得范仲淹离去,拦住道路,请求他留下。范仲淹于心不忍,上书朝廷,续任两年。之后,范仲淹调知杭州,子弟知道他有退隐之心,劝他在洛阳购房产,建园林,做养老之地。范仲淹道:“人如果有道义之乐,形骸皆可置于度外,何况居室!我所担心的是,身处高位不得退隐,并不担心退隐后没有居所。况且洛阳士大夫的园林繁多,主人家自己都没有时间游览遍,想要散心,不会去他们的园林吗?何必要自己盖一所才开心呢?”后知青州。皇佑四年,调往颍州,走到出生地徐州时,范仲淹不幸病逝,终年六十四岁。范仲淹死讯传开,四方志士,无不叹息垂泪。欧阳修、王安石、苏东坡等皆有声情并茂,感人肺腑的祭文传世。范仲淹历任的泰州、苏州,鄜州、庆州、邓州等地百姓,西北边境归附宋朝的羌人,感激范仲淹的恩德,皆自发画像建祠,上香祭拜之人,络绎不绝。数百羌族首领,不远千里来拜祭,哭之如父,斋戒了三天才散去。
  范仲淹少有大志,以拯济天下为己任。为官数十载,在朝则为民请命,犯颜直谏,发动庆历新政,虽然最终失败,但开创了北宋士大夫议政的风气,传播了改革思想,成为王安石变法的前奏。在野则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。他生活俭朴,治家严谨,居家不吃两样荤菜,妻儿衣食只求温饱,一生都没建造一座像样的宅第,死后入殓之时,竟然连件新衣服都没有。他乐善好施,在家乡设置义田,赡养族人和贫穷的士人。他重视培养人才,广兴学校,诲人不倦,泛爱乐善,贤士多出其门下。他亲热敦厚,即使是乡野街巷的平民百姓,也能叫出姓名。他志趣高洁,喜好弹琴,然平日只弹“履霜”一曲;气度豁达,工于诗词散文,所作文章不多,但词文秀美隽永,沁人心脾,政论针中时蔽,义正词严。范仲淹一生,体现了儒者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万世开太平的博大胸怀,实践了儒者“以仁为任、死而后已”的至高追求。古今中外,千秋万代,大概只有儒门才能培养出像范仲淹这样白璧无瑕的道德完人,他是儒者之骄傲,更是为官者万世之师表。

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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